“布都浸在染缸里，突然要求停产，怎么来得及？”

近日，浙江绍兴市柯桥区高耗能企业突然“被停产”的消息广受关注。23日上午，《浙商》记者实地探访柯桥印染企业，发现当地供电正常，但因热电厂停止供应蒸汽，造成全区印染企业停产。除印染行业外，当地化纤、化工等行业也受影响。

受访企业主说，经营企业几十年来从未发生这样突然停产的情况。“这一次太突然，我们毫无准备。”

从通知到停产仅数小时

生产线停工，车间一片寂静，一些布匹还挂在巨大的设备上。工人大多放假，只留部分机修工和少量包装工人。对柯桥区滨海工业区的印染企业来说，过往只在春节出现的场景却突然在中秋后的生产旺季出现，非同寻常。

与车间的安静不同，企业主内心是忧虑的，“懵掉了”、“茫然”、“心里负担重”，是他们多次谈到的词句。

受访企业主告诉《浙商》，停产通知是9月21日中秋节中午前收到的，工业区所在的马鞍街道工业办或热电厂人士在电话里通知了他们（企业至今未收到正式书面通知），内容是当天下午2点开始停止供应蒸汽，晚上8点完全停止，要停到9月30日，为期10天。停供原因未作细说。

蒸汽与电一样，是印染企业的必要能源，若蒸汽供应停止，企业必然停产。柯桥区109家印染企业，全部集中在滨海区约7平方公里范围内，主要由三家热电企业——滨海浙能电厂、远东热电、天马热电供应蒸汽。

电力供应是正常的。因为没有蒸汽无法生产，企业主自行给设备断了电，只保留了生活用电和污水处理用电。

9月17日，有企业人士在行业微信群内看到一份由浙江浙能绍兴滨海热力公司出具的《告知函》，内容是“受进口限制及国内需求增加等多种因素影响，供热所需的高热值煤始终处于紧俏状态，给我司提供蒸汽的各供热单位均已想方设法全力采购，但仍非常困难。受此影响，不排除要求各热用户实行有序用汽的可能性。为此，特提前告知各位，请务必提前做好各自生产计划安排。”

一位企业人士表示，告知函中提及的“有序用汽”，企业是有心里预期的，因为用汽和用电、排污等一样，经常面临“用序使用”，一般是区域内企业一家家停过去，比如一周里一家公司停两天。

受访企业主说，收到完全停止供汽的通知后，他们都懵了，“实在太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所有生产正在中途，布都浸在缸里，来不及完成；生产到一半的活都停下来，染到一半的布赶紧用塑料纸包上，不然就成次品了；打好的印花浆，放上十来天就没用了。

在一片慌乱中，当晚8点，蒸汽供应全部停止。

企业主们像无头苍蝇，到处打电话询问是怎么回事。有企业主接到街道负责人电话，说街道需要不折不扣执行上级命令，请他向同行们做好解释工作。

受访企业负责人分析，本次停供蒸汽或许与政府的双碳目标约束有关。有企业向《浙商》记者提到，9月17日曾收到浙能旗下热力公司通过微信发来的告知函，大意是采购煤较紧张，不排除对热用户“有序用汽”的可能性。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告知”不算太“正式”，收到微信的企业负责人并没有太重视，因为“有序用汽”较为寻常，企业一般会轮流被停供一两天。没想到，这次是“一刀切”。直到21日全部停供，一些企业负责人在沟通中不断提到相关信息试图追溯还原此次停产。

全国印染行业年销售额1000余亿元，柯桥印染业产能占全国1/3。近年来，柯桥区将全区印染企业全部迁入滨海工业区，开展产业集聚和升级。有企业主统计，柯桥印染产业直接从业者有10万人。

突然停产给企业带来多重问题。

担心交货，怕员工流失

企业主首先发愁的，是客户订单完不成。

一家中型印染企业负责人告诉《浙商》，其工厂正常情况下每天印染布匹约100万米，停产10天，除了经济损失近600万元外，还面临如何对客户解释的问题。“一些国外客户已经打电话来问订单怎么办，我们都没有答复，需要再观望两天。订单交不出去，我们肯定要赔的。”

一位拥有1300多名员工的企业主说：“客户催得要死，但订单才做到一半。客户打电话来让我们抓紧。我们该怎么抓紧？心里压力很大。如果停10天，好多企业肯定交不出。今年原材料、海运费涨价，本来就只能保本，现在更加亏定了。”

停产之下，企业主担心失去市场机会。9月10月是印染行业旺季，很多企业对秋季订单期望很高。因为停产，已有客户流失。“如果提前通知停产，急单我们赶，不急的慢慢赶，利润低的我们就不接了。至少要给我们一点缓冲的时间吧。”一位企业主诉苦。

此外，职工安置也是棘手问题。约10万名印染从业人员，约80%是外地员工，这10天停产期，员工如何安置？

目前各印染企业大批员工在等待，“跟过年差不多”，很多在宿舍打发时间。“不开工我们收入就很少，希望能恢复生产。”一位员工说。

受访企业主心里没底，通知停产10天，那么员工是该放长假还是如何？会不会只停几天又能正常开工？他们担心如果放长假，员工可能要回老家，回厂后生产可能会受疫情干扰。工业区又紧邻钱塘江入海口，八月十八钱塘江大潮将至，员工可能会去看潮，“外地员工不知道钱江潮的厉害，怕出危险”。此外，还担心空闲下来的部分工人会酗酒、赌博。

今天下午，柯桥区部分印染企业主将碰头讨论员工放假问题。“要不要放假、放假的话员工怎么安排，政府还没有给我们一个定数。厂里1000多名员工怎么办，比较忧虑。”一位印染企业负责人说。

这两天，一些企业主还接到银行电话了解停工的事。各家银行在滨海工业区企业的贷款量大，所以很关注停产情况。

订单向周边转移

柯桥印染企业主注意到，同在绍兴的越城、上虞、袍江，及杭州萧山、嘉兴海宁，蒸汽和电是半开半停，还可以生产，导致许多订单转移至这些地区。他们因此觉得不公平。

柯桥区印染工业协会向区委区政府提交了对印染行业尽快恢复生产、实行有序用电的报告，提出建议，一是在近日内，尽快恢复印染企业生产，如不能完全恢复，建议至少恢复一半；二是下一步先核实各印染企业的实际能耗和能耗指标，去除超过指标的非法产能，以达到降耗、去产能的目的。

“双碳目标是大势所趋，我们坚决拥护，但地方的通知太简单粗暴，不该在季度末病急乱投医、急事急办，一刀切导致企业无法调整。如果前期工作做得细，给企业留余地，我们是可以调节的，这样对地方和企业的损失都会减小。”受访企业主说（来源：浙商杂志 全媒体主笔 孙岚）